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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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路西法的臉色被莉莉安這句話刺激得青一陣紫一陣, 只因祂從中覺察出了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的失望。
這種熟悉的失望勾起了祂一些很不美好的回憶，莉莉安從靈魂維度發出的俯視更是讓祂狂怒。祂甚至咂摸出了憐憫，可她憑什麽憐憫祂？她有什麽資格？她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清楚！什麽也無法掌控！
她只是一個——
路西法突然打住了思緒。
祂極其陰沈地掃了莉莉安一眼, 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
莉莉安叫住他。
“你驅逐了所有惡魔, 那其他人怎麽辦？那些下地獄的靈魂怎麽辦？他們該何去何從？誰來管束他們？”
路西法沒有回頭：“隨便他們如何。我說過了，我不幹了。”
沒錯, 沒錯，祂不幹了。
不是因為莉莉安竟能掙脫祂的牢籠被激怒到失去理智, 不是因為親眼發現世上居然真的存在一個單純因為可笑的“愛”從而甘願為一個惡魔下地獄人類後的荒謬感——而是因為祂厭倦了。
這場和上帝的棋局真是很沒滋味, 無聊透頂！
祂不願意承認, 這兩個家夥——莉莉安和羅傑斯——這兩個渺小的螻蟻, 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和實際行動，讓祂對自己和上帝的棋局是否有意義產生了動搖。
【由人類催生出的惡魔之子, 最終歸宿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
這局棋究竟有什麽意義？!祂為什麽要耗費那麽長的時間和那個創造出自己的家夥賭氣？！
什麽上天堂下地獄，路西法早就發現了, 莉莉安根本不在意！甚至曾經的伊麗莎白也不在意！她本來能上天堂, 可就因為——就因為那個從來不曾愛過她的女人, 那個膽怯、自私、懦弱、一無是處的女人，那個路西法根本記不住名字的“母親”, 毅然選擇了跌落地獄！她根本不知道她放棄的是什麽！
可她居然也從不曾後悔……她怎麽能？她怎麽能！
“路西法·晨星！”
這大混蛋居然真的要拋下地獄的一切！在祂把這弄得一團亂糟之後！一瞬間, 洶湧如海潮的憤怒掀翻了莉莉安的平靜！讓她忽略了心底深處一絲微不足道的慌亂。她咆哮著沖到路西法面前, 攔住了他的去路。
“既然你那麽迫切想要離開地獄，那麽, 來, 路西法·晨星, 對著地獄發誓，說你永遠不會回來, 也永遠不能再被這片土地接受。”莉莉安冷冷地說，“這兒的一切都是你創造的。如果你哪天又後悔了非要重回故土，這裏可擋不住你。噢，說錯了，地獄可不配做你的故土。”
莉莉安將故土這詞咬得格外重。
路西法擡眼和她對視。這一次，祂這雙從來看不見其他人的眼眸中，終於映出了莉莉安的身影。
祂扯了扯嘴角：“真離奇，我竟不知道你喜歡這裏。你忘了自己是怎麽變成惡魔的嗎？忘了這裏的惡魔又是如何對待你的嗎？忘了你那些傷口是怎麽來的嗎？需要我提醒你嗎？”
路西法：“這可不是個好地方。”
莉莉安：“所有我經歷的一切，我都記得很清楚。但我更清楚的是，下地獄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我選擇了這裏，我就要承擔後果，並為此負責。何況，”她頓一頓，深深呼吸著地獄渾濁的空氣，“我也是去了人間一趟後，才發現我無比想念這裏，無比想念這個被你棄之如敝履的地方。”
“所以——發誓吧，路西法·晨星。”
一種古怪的情緒沖進路西法的身體中。祂驚訝地發覺，自己的眼眶竟在微微發熱。這感覺對祂而言實在陌生，但祂的驕傲很快讓祂做下決定。
路西法雲淡風輕地擺了擺手：“既然這是你要求的。那麽——我發誓，我會離開地獄，並且再也不會回來。”
說著，祂繞過莉莉安，往前走去。
在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莉莉安說：“你和你父親真的很像。”
路西法腳步一頓。
莉莉安：“祂放逐你，你放逐地獄。可地獄不是你，路西法。地獄也會放逐你。”
路西法面無表情：“再見。”
祂雪白閃耀的身影在一瞬間消失，速度快的就像在逃避什麽。
莉莉安站在原地良久。
過了一會，她回頭，怔怔看著一旁已經被她夷為平地的魔宮，終於明白，剛才那種幾乎要把她湮滅殆盡的憤怒從何而來。
被她吃掉的德卡拉和尼爾蓋已經和她融為了一體，但他們殘存的情緒，或多或少還在影響她。德卡拉和尼爾蓋，一個是路西法還在天堂時就追隨他的部下，一個是被路西法在地獄創造出的惡魔；不管他們曾經腹誹過多少次路西法的決策，宣洩過多少次對地獄的不滿，路西法之於他們，正如上帝之於路西法。
路西法·晨星是他們的至高魔王，精神領袖，地獄的造物主。
是兄弟，是父親。
然而直到現在，他們才發現，原來祂不在乎他們。
這簡直是一種背叛。
而它帶來的傷害，比猶大背叛耶穌更甚。
畢竟這——完全抹殺了他們存在的價值。
更悲哀的是，無論德卡拉還是尼爾蓋都已經死了。他們連一句對路西法指責的話都問不出來。他們存留在這時間唯一的證據，就是極少數時刻莉莉安被他們所牽動的情緒。但或許，莉莉安本身的存在，就足以證明他們的曾經。
作為手下敗將，作為食物的曾經。
莉莉安真摯地認為路西法就算不出走也應該被關起來，九層地獄應該再開辟一個環專門作為路西法的牢房，名字就叫“背叛地獄所有生靈之環”，或者幹脆點叫做“路西法之牢”，畢竟九層主掌背叛，路西法的牢房得設在朱狄加環之下，因為這家夥比猶大（Judas）更可惡！①
而且……朱迪加環之後連通著煉獄，煉獄連接地面的人間，人間又有通向天堂的階梯，路西法不是想去天堂嗎，這裏可算是地獄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了！
“幸好，”莉莉安抹了抹自己的臉，想，“我還活著。”
她還活著，所以，接下來要做什麽呢？
路西法不戰而敗，地獄裏其他的惡魔也被祂驅逐，這裏已經沒有誰會出來阻攔她，也沒有誰能再阻攔她。
那麽她僅剩下的目標就非常一目了然了。
世間有且僅有一個的……
上帝。
那是個強大的存在，不一定能被很快幹掉。
好在，莉莉安習慣做最壞的打算，也有種很松弛的樂觀。
她認為只要自己死不了就一定會有再戰的機會。殺不死上帝沒關系，重傷也可以；重傷不了也不洩氣，能讓對方流點血也不錯；什麽？神不會流血？唔，那有點難辦，她得想想該做些什麽惡心惡心對方，直接上天堂逼迫聖塞巴斯蒂安大跳脫衣舞？或者讓羅得公然去和亞伯拉罕舌吻？②攻擊不了上帝就攻擊祂的子民，天堂裏的人最不能接受什麽她就去做什麽，這應該很簡單，畢竟這幫人對所謂人類的欲望躲如蛇蠍，她隨便搞點事就能把他們氣暈……
莉莉安思考著這些邪惡的策劃，忍不住樂得笑起來，過了好一會才徹底清醒。
她打量了周圍一圈，決定暫時離開這片死寂的土地。
她要先去見史蒂夫。
親眼看著她被路西法帶走，她的舞者一定急瘋了。
得先報個平安。
她想他了。
此時，莉莉安還不清楚，她心心念念的史蒂夫，正在趕往朱狄加環的路上，並且險些遭遇不測。
且並不是出於什麽高大上的原因。
而是地獄實在堪憂的空氣質量。
翻譯成人類通用語就是：
——“這也太他媽臭了！！！”
說來奇怪，從狄斯城一路往後，史蒂夫都沒有遇上任何惡魔的阻攔。他跳下深淵，抵達七層地獄，準備從一環去到三環。他很小心，避開了懸崖上不斷跌落的石頭，很快就走到底。但同時也出現了一個問題，就是自深淵過後，越往下，就越臭。
那臭氣中除了刺鼻的硫磺味之外，還有一種說不清道明的味道，濃烈刺鼻到幾乎無法呼吸。
史蒂夫差點就真的因為窒息在這裏倒下了。
在即將進入七層地獄入口的時候，他聽見了一陣哞哞的雄渾嚎叫。史蒂夫頓時一激靈，背靠著石壁，拿出一面鏡子照向身後。
他幾番轉換鏡子角度，終於在一塊巨石後面發現了聲音的來源。那是個非常大的東西，側倒在地上，史蒂夫只能看見兩只強壯的犄角，和一條粗壯的尾巴，一甩一甩的，看起來很像牛尾。
史蒂夫明白，他這是遇到了牛首人身的米諾陶。
這位神話中被忒修斯斬殺的迷宮怪物在死後成為了地獄的看守，不知道為什麽正躲在石頭後哭泣。他哞哞叫著，聽上去居然非常傷心，甚至在發現周身出現鏡子奇異的閃光後也不為所動，只是探出頭看了眼史蒂夫躲藏的方向，就把身體往另一側拱了拱，似乎完全沈浸在莫大的哀傷中。
史蒂夫：？
他驚訝地瞧著被米諾陶讓出的、通向七層地獄的入口，一瞬間懷疑這牛頭人是不是被臭氣熏壞了腦子。
然而，米諾陶只是又回頭看了眼，嘴裏發出人聲：“你還躲在那後邊做什麽？門都給你讓出來了，你走不走啊？”
聲音鼻音濃厚。
史蒂夫有點尷尬地露出一個腦袋：“呃，謝謝？”
米諾陶沖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史蒂夫猶豫了一會後，看他真的沒有攻擊自己的意思，迅速跑了過去。在即將進入七層地獄前，終於忍不住問米諾陶，“你還好嗎？為什麽要哭泣？”
牛頭人懨懨看了他一眼，一雙巨大的牛眼裏含著紅血絲和淚水。
他響亮地抽泣：“為什麽？因為我失業了！！！”
“啊？”史蒂夫摸不著頭腦，“可你不是地獄的看守嗎？”
米諾陶發出痛苦的牛叫聲：“再也不是了！！！”
哦，看來是被臭氣臭瘋了。
史蒂夫理解地點頭，狂奔進入口。
一條血河映入他的眼簾。奇怪的是，傳說中奔湧不息無時無刻不在沸騰的弗列格通河此時平靜無波。史蒂夫懷疑自己因為臭氣產生了幻覺，不然他為什麽會看見有幾匹馬人正仰頭漂浮在河面上，周圍散落著弓箭，見到他來，其中一只還對他舉了舉蹄子，像是在打招呼。
“嗨，你要來泡一泡嗎？”馬人問。
史蒂夫手扶著額頭，喃喃：“……醒來，史蒂夫。快醒來，這都是幻覺。”
“這就是現實。”另一只好心地對他說，“你很清醒。”
還有一只馬人則一言不發地舉起弓箭，朝他射來。
史蒂夫躲了過去，但弓箭還是擦過了他的肩膀，戰衣登時被劃破，血液滲了出來。
“你幹什麽？！這明明是個活人。”泡澡的馬人不滿地說。
“活人都能來這裏，說明地獄確實不行了。”好心的馬人嘆息。
“你們懂什麽，我在幫他清醒過來。”第三只馬人放下弓箭，沒好氣對另外兩只說。
確實清醒了。史蒂夫想，還挺疼。
“你來這裏做什麽的？”弓箭馬人頭一個問。
“我要去朱狄加城。”史蒂夫說完就屏住呼吸。完蛋，臭氣混合血腥味變成了更難聞的臭氣！他痛恨超級士兵靈敏的嗅覺！
“哦，那兒啊。可以的，我可以把你馱到對岸，你要上來嗎。”好心馬人說，他和米諾陶一樣，半分阻攔他的興趣也沒有，甚至躍躍欲試想幫助他。
“呃。”史蒂夫被他的熱情弄得楞了一下。
“其實從血河過去更快呢。”那個泡澡的馬人懶洋洋地指了個方向，“地獄的水是相連的，沿著這個方向順水而下，你可以直達冰湖。但速度比不得從前，畢竟現在河水停運了。”
史蒂夫眉頭蹙起來，他覺得地獄有點不對勁：“河水為什麽會停運？發生什麽事情了？說起來，這兒的鬼魂呢？”
“鬼魂？哈！跑了！都跑了!”弓箭馬人冷笑道。
“沒有人去追嗎？”
“我倒是想呢，只是我現在不配呀。”那個想馱史蒂夫的馬人攤手，“我們已經被開除了。不久之後就要被驅逐出境了。”
“是呢，所以可要抓緊時間泡泡澡。說起來這麽多年了我一直都兢兢業業地幹活，好不容易有空閑時間享受一下，結果居然就失業了。”泡澡的馬人將臉轉向好心馬人，“你說我們以後去哪啊？”
好心馬人沈吟：“不知道啊。當初移民過來的時候也沒想過會有被開除地獄籍的一天，外面現在還有別的適宜我們生活的居住地嗎？就算有，地盤應該也早被搶光了吧？”
“那就再搶回來！”弓箭馬人陰沈地說。
史蒂夫一頭霧水：“……開除？誰開除了你們？路西法嗎？”
泡澡馬人趕緊說：“別提路西法的名字！”
好心馬人嘆息道：“是呢就是路西法。”
弓箭馬人舉起弓箭朝魔宮方向咻咻射了幾箭，仰天咆哮：“啊啊啊啊啊可惡的路西法老子的戶籍老子的工作老子的工資啊可惡可惡可惡別被我找到不然我一定要殺這混蛋——”
史蒂夫：“……”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不是很擔心莉莉安了。
事情的走向從這裏開始變得離奇起來。為了加快速度，史蒂夫選擇采納了泡澡馬人的建議，決定順河而下，直趨第九層的冰湖。但由於血河不再流動，光靠他的兩條手臂劃水游泳又太慢，於是百無聊賴的馬人們，為了打發最後在地獄的時間，開始替史蒂夫改造他的加厚充氣皮筏艇。
“你這個強度太低了，很容易破的，不行。這樣，我給你一點我們的毛，附個魔……”
就這樣，史蒂夫乘坐著他纏有馬人鬃毛的附魔皮筏艇，在三頭馬人的註目下，左一槳右一槳得劃走了。
他撕下一塊布料當作口罩蒙住鼻子和嘴巴，哐哐一路猛劃，終於在抵達巨人井的時候，連人帶艇的一頭栽了下去，急速降落。
要不怎麽說速度快呢，這簡直是一瀉千裏……
史蒂夫實在太難受了。他的布口罩早不知道飛哪去了，下落的過程簡直是又眩暈又惡心。但好在人類是一種適應性很強的生物，他一邊幹嘔，一邊靠信念支撐著，終於砸在了皮劃艇上，皮劃艇又砸進了冰湖，濺起一片水花。
史蒂夫被這極致的陰寒凍得身體發僵，一個猛子紮出來，手腳並用爬上皮劃艇。此時皮劃艇已經被凍住了，可他來不及顧及這些，哇一聲吐進了冰湖。
他進來之前吃了能量棒，此時已經消化完全了，所以只能嘔出膽汁。狂吐了一會後，史蒂夫從戰術口袋裏掏出一包先前紮坦娜硬塞進去的芳香漱口水，倒進嘴裏。他此前其實對紮坦娜的行為非常詫異，但現在，史蒂夫心中充滿了對魔術師深深的感激之情。
然而這感激之情很快消失，並且迅速轉變成了尷尬的情緒。因為就在不遠處，在半空中，漂浮著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正毫不錯眼地註視著他，隨著史蒂夫的每一次眨眼，都距離他更近一些。
“你怎麽會在這裏!”
莉莉安失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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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的臉色被莉莉安這句話刺激得青一陣紫一陣, 只因祂從中覺察出了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的失望。
這種熟悉的失望勾起了祂一些很不美好的回憶，莉莉安從靈魂維度發出的俯視更是讓祂狂怒。祂甚至咂摸出了憐憫，可她憑什麽憐憫祂？她有什麽資格？她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清楚！什麽也無法掌控！
她只是一個——
路西法突然打住了思緒。
祂極其陰沈地掃了莉莉安一眼, 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
莉莉安叫住他。
“你驅逐了所有惡魔, 那其他人怎麽辦？那些下地獄的靈魂怎麽辦？他們該何去何從？誰來管束他們？”
路西法沒有回頭：“隨便他們如何。我說過了，我不幹了。”
沒錯, 沒錯，祂不幹了。
不是因為莉莉安竟能掙脫祂的牢籠被激怒到失去理智, 不是因為親眼發現世上居然真的存在一個單純因為可笑的“愛”從而甘願為一個惡魔下地獄人類後的荒謬感——而是因為祂厭倦了。
這場和上帝的棋局真是很沒滋味, 無聊透頂！
祂不願意承認, 這兩個家夥——莉莉安和羅傑斯——這兩個渺小的螻蟻, 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和實際行動，讓祂對自己和上帝的棋局是否有意義產生了動搖。
【由人類催生出的惡魔之子, 最終歸宿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
這局棋究竟有什麽意義？!祂為什麽要耗費那麽長的時間和那個創造出自己的家夥賭氣？！
什麽上天堂下地獄，路西法早就發現了, 莉莉安根本不在意！甚至曾經的伊麗莎白也不在意！她本來能上天堂, 可就因為——就因為那個從來不曾愛過她的女人, 那個膽怯、自私、懦弱、一無是處的女人，那個路西法根本記不住名字的“母親”, 毅然選擇了跌落地獄！她根本不知道她放棄的是什麽！
可她居然也從不曾後悔……她怎麽能？她怎麽能！
“路西法·晨星！”
這大混蛋居然真的要拋下地獄的一切！在祂把這弄得一團亂糟之後！一瞬間, 洶湧如海潮的憤怒掀翻了莉莉安的平靜！讓她忽略了心底深處一絲微不足道的慌亂。她咆哮著沖到路西法面前, 攔住了他的去路。
“既然你那麽迫切想要離開地獄，那麽, 來, 路西法·晨星, 對著地獄發誓，說你永遠不會回來, 也永遠不能再被這片土地接受。”莉莉安冷冷地說，“這兒的一切都是你創造的。如果你哪天又後悔了非要重回故土，這裏可擋不住你。噢，說錯了，地獄可不配做你的故土。”
莉莉安將故土這詞咬得格外重。
路西法擡眼和她對視。這一次，祂這雙從來看不見其他人的眼眸中，終於映出了莉莉安的身影。
祂扯了扯嘴角：“真離奇，我竟不知道你喜歡這裏。你忘了自己是怎麽變成惡魔的嗎？忘了這裏的惡魔又是如何對待你的嗎？忘了你那些傷口是怎麽來的嗎？需要我提醒你嗎？”
路西法：“這可不是個好地方。”
莉莉安：“所有我經歷的一切，我都記得很清楚。但我更清楚的是，下地獄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我選擇了這裏，我就要承擔後果，並為此負責。何況，”她頓一頓，深深呼吸著地獄渾濁的空氣，“我也是去了人間一趟後，才發現我無比想念這裏，無比想念這個被你棄之如敝履的地方。”
“所以——發誓吧，路西法·晨星。”
一種古怪的情緒沖進路西法的身體中。祂驚訝地發覺，自己的眼眶竟在微微發熱。這感覺對祂而言實在陌生，但祂的驕傲很快讓祂做下決定。
路西法雲淡風輕地擺了擺手：“既然這是你要求的。那麽——我發誓，我會離開地獄，並且再也不會回來。”
說著，祂繞過莉莉安，往前走去。
在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莉莉安說：“你和你父親真的很像。”
路西法腳步一頓。
莉莉安：“祂放逐你，你放逐地獄。可地獄不是你，路西法。地獄也會放逐你。”
路西法面無表情：“再見。”
祂雪白閃耀的身影在一瞬間消失，速度快的就像在逃避什麽。
莉莉安站在原地良久。
過了一會，她回頭，怔怔看著一旁已經被她夷為平地的魔宮，終於明白，剛才那種幾乎要把她湮滅殆盡的憤怒從何而來。
被她吃掉的德卡拉和尼爾蓋已經和她融為了一體，但他們殘存的情緒，或多或少還在影響她。德卡拉和尼爾蓋，一個是路西法還在天堂時就追隨他的部下，一個是被路西法在地獄創造出的惡魔；不管他們曾經腹誹過多少次路西法的決策，宣洩過多少次對地獄的不滿，路西法之於他們，正如上帝之於路西法。
路西法·晨星是他們的至高魔王，精神領袖，地獄的造物主。
是兄弟，是父親。
然而直到現在，他們才發現，原來祂不在乎他們。
這簡直是一種背叛。
而它帶來的傷害，比猶大背叛耶穌更甚。
畢竟這——完全抹殺了他們存在的價值。
更悲哀的是，無論德卡拉還是尼爾蓋都已經死了。他們連一句對路西法指責的話都問不出來。他們存留在這時間唯一的證據，就是極少數時刻莉莉安被他們所牽動的情緒。但或許，莉莉安本身的存在，就足以證明他們的曾經。
作為手下敗將，作為食物的曾經。
莉莉安真摯地認為路西法就算不出走也應該被關起來，九層地獄應該再開辟一個環專門作為路西法的牢房，名字就叫“背叛地獄所有生靈之環”，或者幹脆點叫做“路西法之牢”，畢竟九層主掌背叛，路西法的牢房得設在朱狄加環之下，因為這家夥比猶大（Judas）更可惡！①
而且……朱迪加環之後連通著煉獄，煉獄連接地面的人間，人間又有通向天堂的階梯，路西法不是想去天堂嗎，這裏可算是地獄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了！
“幸好，”莉莉安抹了抹自己的臉，想，“我還活著。”
她還活著，所以，接下來要做什麽呢？
路西法不戰而敗，地獄裏其他的惡魔也被祂驅逐，這裏已經沒有誰會出來阻攔她，也沒有誰能再阻攔她。
那麽她僅剩下的目標就非常一目了然了。
世間有且僅有一個的……
上帝。
那是個強大的存在，不一定能被很快幹掉。
好在，莉莉安習慣做最壞的打算，也有種很松弛的樂觀。
她認為只要自己死不了就一定會有再戰的機會。殺不死上帝沒關系，重傷也可以；重傷不了也不洩氣，能讓對方流點血也不錯；什麽？神不會流血？唔，那有點難辦，她得想想該做些什麽惡心惡心對方，直接上天堂逼迫聖塞巴斯蒂安大跳脫衣舞？或者讓羅得公然去和亞伯拉罕舌吻？②攻擊不了上帝就攻擊祂的子民，天堂裏的人最不能接受什麽她就去做什麽，這應該很簡單，畢竟這幫人對所謂人類的欲望躲如蛇蠍，她隨便搞點事就能把他們氣暈……
莉莉安思考著這些邪惡的策劃，忍不住樂得笑起來，過了好一會才徹底清醒。
她打量了周圍一圈，決定暫時離開這片死寂的土地。
她要先去見史蒂夫。
親眼看著她被路西法帶走，她的舞者一定急瘋了。
得先報個平安。
她想他了。
此時，莉莉安還不清楚，她心心念念的史蒂夫，正在趕往朱狄加環的路上，並且險些遭遇不測。
且並不是出於什麽高大上的原因。
而是地獄實在堪憂的空氣質量。
翻譯成人類通用語就是：
——“這也太他媽臭了！！！”
說來奇怪，從狄斯城一路往後，史蒂夫都沒有遇上任何惡魔的阻攔。他跳下深淵，抵達七層地獄，準備從一環去到三環。他很小心，避開了懸崖上不斷跌落的石頭，很快就走到底。但同時也出現了一個問題，就是自深淵過後，越往下，就越臭。
那臭氣中除了刺鼻的硫磺味之外，還有一種說不清道明的味道，濃烈刺鼻到幾乎無法呼吸。
史蒂夫差點就真的因為窒息在這裏倒下了。
在即將進入七層地獄入口的時候，他聽見了一陣哞哞的雄渾嚎叫。史蒂夫頓時一激靈，背靠著石壁，拿出一面鏡子照向身後。
他幾番轉換鏡子角度，終於在一塊巨石後面發現了聲音的來源。那是個非常大的東西，側倒在地上，史蒂夫只能看見兩只強壯的犄角，和一條粗壯的尾巴，一甩一甩的，看起來很像牛尾。
史蒂夫明白，他這是遇到了牛首人身的米諾陶。
這位神話中被忒修斯斬殺的迷宮怪物在死後成為了地獄的看守，不知道為什麽正躲在石頭後哭泣。他哞哞叫著，聽上去居然非常傷心，甚至在發現周身出現鏡子奇異的閃光後也不為所動，只是探出頭看了眼史蒂夫躲藏的方向，就把身體往另一側拱了拱，似乎完全沈浸在莫大的哀傷中。
史蒂夫：？
他驚訝地瞧著被米諾陶讓出的、通向七層地獄的入口，一瞬間懷疑這牛頭人是不是被臭氣熏壞了腦子。
然而，米諾陶只是又回頭看了眼，嘴裏發出人聲：“你還躲在那後邊做什麽？門都給你讓出來了，你走不走啊？”
聲音鼻音濃厚。
史蒂夫有點尷尬地露出一個腦袋：“呃，謝謝？”
米諾陶沖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史蒂夫猶豫了一會後，看他真的沒有攻擊自己的意思，迅速跑了過去。在即將進入七層地獄前，終於忍不住問米諾陶，“你還好嗎？為什麽要哭泣？”
牛頭人懨懨看了他一眼，一雙巨大的牛眼裏含著紅血絲和淚水。
他響亮地抽泣：“為什麽？因為我失業了！！！”
“啊？”史蒂夫摸不著頭腦，“可你不是地獄的看守嗎？”
米諾陶發出痛苦的牛叫聲：“再也不是了！！！”
哦，看來是被臭氣臭瘋了。
史蒂夫理解地點頭，狂奔進入口。
一條血河映入他的眼簾。奇怪的是，傳說中奔湧不息無時無刻不在沸騰的弗列格通河此時平靜無波。史蒂夫懷疑自己因為臭氣產生了幻覺，不然他為什麽會看見有幾匹馬人正仰頭漂浮在河面上，周圍散落著弓箭，見到他來，其中一只還對他舉了舉蹄子，像是在打招呼。
“嗨，你要來泡一泡嗎？”馬人問。
史蒂夫手扶著額頭，喃喃：“……醒來，史蒂夫。快醒來，這都是幻覺。”
“這就是現實。”另一只好心地對他說，“你很清醒。”
還有一只馬人則一言不發地舉起弓箭，朝他射來。
史蒂夫躲了過去，但弓箭還是擦過了他的肩膀，戰衣登時被劃破，血液滲了出來。
“你幹什麽？！這明明是個活人。”泡澡的馬人不滿地說。
“活人都能來這裏，說明地獄確實不行了。”好心的馬人嘆息。
“你們懂什麽，我在幫他清醒過來。”第三只馬人放下弓箭，沒好氣對另外兩只說。
確實清醒了。史蒂夫想，還挺疼。
“你來這裏做什麽的？”弓箭馬人頭一個問。
“我要去朱狄加城。”史蒂夫說完就屏住呼吸。完蛋，臭氣混合血腥味變成了更難聞的臭氣！他痛恨超級士兵靈敏的嗅覺！
“哦，那兒啊。可以的，我可以把你馱到對岸，你要上來嗎。”好心馬人說，他和米諾陶一樣，半分阻攔他的興趣也沒有，甚至躍躍欲試想幫助他。
“呃。”史蒂夫被他的熱情弄得楞了一下。
“其實從血河過去更快呢。”那個泡澡的馬人懶洋洋地指了個方向，“地獄的水是相連的，沿著這個方向順水而下，你可以直達冰湖。但速度比不得從前，畢竟現在河水停運了。”
史蒂夫眉頭蹙起來，他覺得地獄有點不對勁：“河水為什麽會停運？發生什麽事情了？說起來，這兒的鬼魂呢？”
“鬼魂？哈！跑了！都跑了!”弓箭馬人冷笑道。
“沒有人去追嗎？”
“我倒是想呢，只是我現在不配呀。”那個想馱史蒂夫的馬人攤手，“我們已經被開除了。不久之後就要被驅逐出境了。”
“是呢，所以可要抓緊時間泡泡澡。說起來這麽多年了我一直都兢兢業業地幹活，好不容易有空閑時間享受一下，結果居然就失業了。”泡澡的馬人將臉轉向好心馬人，“你說我們以後去哪啊？”
好心馬人沈吟：“不知道啊。當初移民過來的時候也沒想過會有被開除地獄籍的一天，外面現在還有別的適宜我們生活的居住地嗎？就算有，地盤應該也早被搶光了吧？”
“那就再搶回來！”弓箭馬人陰沈地說。
史蒂夫一頭霧水：“……開除？誰開除了你們？路西法嗎？”
泡澡馬人趕緊說：“別提路西法的名字！”
好心馬人嘆息道：“是呢就是路西法。”
弓箭馬人舉起弓箭朝魔宮方向咻咻射了幾箭，仰天咆哮：“啊啊啊啊啊可惡的路西法老子的戶籍老子的工作老子的工資啊可惡可惡可惡別被我找到不然我一定要殺這混蛋——”
史蒂夫：“……”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不是很擔心莉莉安了。
事情的走向從這裏開始變得離奇起來。為了加快速度，史蒂夫選擇采納了泡澡馬人的建議，決定順河而下，直趨第九層的冰湖。但由於血河不再流動，光靠他的兩條手臂劃水游泳又太慢，於是百無聊賴的馬人們，為了打發最後在地獄的時間，開始替史蒂夫改造他的加厚充氣皮筏艇。
“你這個強度太低了，很容易破的，不行。這樣，我給你一點我們的毛，附個魔……”
就這樣，史蒂夫乘坐著他纏有馬人鬃毛的附魔皮筏艇，在三頭馬人的註目下，左一槳右一槳得劃走了。
他撕下一塊布料當作口罩蒙住鼻子和嘴巴，哐哐一路猛劃，終於在抵達巨人井的時候，連人帶艇的一頭栽了下去，急速降落。
要不怎麽說速度快呢，這簡直是一瀉千裏……
史蒂夫實在太難受了。他的布口罩早不知道飛哪去了，下落的過程簡直是又眩暈又惡心。但好在人類是一種適應性很強的生物，他一邊幹嘔，一邊靠信念支撐著，終於砸在了皮劃艇上，皮劃艇又砸進了冰湖，濺起一片水花。
史蒂夫被這極致的陰寒凍得身體發僵，一個猛子紮出來，手腳並用爬上皮劃艇。此時皮劃艇已經被凍住了，可他來不及顧及這些，哇一聲吐進了冰湖。
他進來之前吃了能量棒，此時已經消化完全了，所以只能嘔出膽汁。狂吐了一會後，史蒂夫從戰術口袋裏掏出一包先前紮坦娜硬塞進去的芳香漱口水，倒進嘴裏。他此前其實對紮坦娜的行為非常詫異，但現在，史蒂夫心中充滿了對魔術師深深的感激之情。
然而這感激之情很快消失，並且迅速轉變成了尷尬的情緒。因為就在不遠處，在半空中，漂浮著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正毫不錯眼地註視著他，隨著史蒂夫的每一次眨眼，都距離他更近一些。
“你怎麽會在這裏!”
莉莉安失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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